早上醒来，点开一篇文章，文字未看，先有一张图片映入眼帘，标题是:宁静的上海。
显然是指此刻疫情中的上海。
这句话放在往日，是有语病的，上海，它与宁静是“勿搭嘎”的。上海，一定是热闹的，喧嚣的，繁华的……这些词似乎也不够贴切。
一个外地人，只有真正地站在上海的街头，感受其中，那时候的体会会更深，用词也更准确，眼花缭乱之中，你或许会在心里轻喊一声“这就是大上海”。
我迫切地想写此文，是因为我与上海曾经有过的一点点缘分，也许连缘分也谈不上，就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，仅仅是去过两次上海而已，至今连印象也模糊了，但是我还是对“宁静”一词用于上海而耿耿于怀，不吐不快，就像我曾仰慕过的一个优雅体面的男子，如今不堪打击而佝偻了高大的身躯，面容憔悴，眼神无力……
作为乡下人的我，不愿意。
我刚刚工作的地方曾经有小一半的同事是上海人，有下放知情，有文工团专业舞蹈唱歌演员退役的……她们都比我年长，和我母亲年纪相仿，是一群优雅精致的“阿拉”老阿姨。
她们中有四季只穿旗袍的，站立必身姿挺拔，走路却婷婷袅袅；有常年化着似有若无的妆容（现在叫裸妆)，红嘴唇之外还要有棱角分明的唇线，去几步路远的澡堂也要蹬着高跟鞋，肥大的工作服白大褂也要自己改收了腰身，洗到透明，即便是大汗淋漓的夏天，汗淋淋的混着香水味的衣服挂起来之后也要提醒你，勿要碰到啦！
你所见到的她们，没有素颜的样子，优雅伐？要不要佩服？反正我是心服口服。
夜班，抹着红嘴唇蹬着高跟鞋的老阿姨，一个个精神抖擞，把“凤凰”，“永久”，“飞鸽”，反转过来，每一根钢丝条都细细地擦，擦到锃亮，还要细细地打蜡，第二天早上，只见一辆辆崭新如刚出厂的自行车，在老阿姨们五彩缤纷的裙装下闪着光，行云流水般驶出……
精致伐？要不要羡慕？反正我只有羡慕没有嫉妒。
去农贸市场买菜，一只西红柿，三只土豆，两只辣椒……菜贩子一生气，不卖了。小气伐？要不要笑话？反正我……笑话过。
上海老阿姨的优雅和精致以及“小气”深深地影响了我。
我很快就能听懂她们的上海话，一知半解地参与她们的对话中，她们惊喜，嗷呦，侬师傅的博望话嘛，像日语听勿懂，侬阿能听懂，阿拉上海话（话这个字要嘟着嘴读hu)，侬阿晓得，勿得了，灵额，灵额。
我欢喜的很，听得懂博望话算什么，我还听得懂上海话呢。
我给博望的师傅翻译上海话，给上海的老阿姨翻译博望话，他们相谈甚欢，我不亦乐乎。
那个唯一不精致优雅的上海阿姨是下放知青，朴素的如我们乡下人一样，哦不，还要更“小气”一点点，如今，人到中年的我回忆起她没有半分嘲讽唯有理解和心疼。
她去食堂打饭，一两吃完再打一两，后来食堂的师傅不干了，一次只打二两，一两不卖，只针对她。
二两米饭配八分钱白菜，很久以来一直她的午餐。
为什么写到她呢，因为后来我有机会和她一起出了一次差，去上海换铂金坩埚。
那是我第一次出差，又是到大上海，而且这次机会是我的说博望话的师傅让给我的。
到上海就是买东西，就是花钱，我不想去了，你去吧。（这些话如果用博望话说保准你们一句听不懂)
对于这次难得的机会，我兴奋的像一个要春游的小学生，穿了最漂亮的裙子，吹了刘海，唯一要命的是不能穿高跟鞋，X师傅早提醒我了，小zeng阿，去阿拉上海，勿要穿高跟鞋，晓得伐？走路会磨脚的（最后这句话用上海普通话说的，强调了重要性)。
我穿了一双平底的塑料凉鞋，这是之前出差到上海有经验的同事告诉我的，也不要带拖鞋了，方便洗澡。
在火车站，X师傅看到我的男朋友，瞪大眼睛说，哪侬阿？我解释，他就是去陪我去玩玩，这位上海阿姨只好笑着摇摇头，我们仨一起上了火车。
火车刚过南京，X师傅就遇到了一个上海老乡，自此，她就不肯再说一句“我们的话”，她和那个人相谈甚欢，我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了一种上海人优越感和乡下人的自卑。
晚上，我被安排住到她妹妹家，我很意外，X师傅说，省点钞票好不啦，出差补贴嘛一天好几十，就几天，挤一挤好嘞。
我感动。外界对她的“抠门”传闻，让我此刻格外感动。
她妹妹家住的是亭子间，一家三口加上我们两个人，挤得不像话，我的男朋友住在附近的小旅馆，临别，X师傅对他一再强调，谈恋爱嘛，我是晓得的，侬晚上勿要来阿，白天嘛可以带她出去玩玩，晓得伐?
后来我才知道她女儿比我小几岁，她和我母亲同龄。
晚上我们俩打地铺，睡觉前，她忽然穿上了一件短袖的白大褂，那是我们的工作服，洗的很旧，接近透明，看到我不解的眼神，她很自然而然边穿边说，睡觉嘛，要穿睡衣咯。
我想笑，又忽然心酸，想起传闻中关于她的二两米饭八分钱白菜。
那一次，热恋中的男朋友每天一大早就到亭子间来找我，带我穿过上海的边边角角，大街小巷，我很惊喜也是第一次到大上海的他对于认路的天赋，我第一次登上东方明珠塔，每秒二十七米的速度（记忆可能有误差)让我上去之后耳朵就“背了气”，第一次喝了罗宋汤，第一次吃刨冰，吃完刨冰也第一次被一群小孩子追着要钱。
那时候的上海还有乞丐。
未完待续
沐雨路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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